浙江省人才开发协会

 

大运河畔的黄亚洲书院首次开坛授课

七个关键词揭开诗歌的秘密

 

浙江交通旅游导报记者 陈 爱

 

 

    2013年似乎与诗歌有着难解之缘，单是与浙江交通有关的，先是有省交通作协常务理事桑子入选的中国“第29届青春诗会”在绍兴诗情飞扬，然后是以梦想和美丽为主题的“美丽交通”全省诗歌征集，最近，导报的老朋友，著名诗人、剧作家黄亚洲先生又在大运河畔的“黄亚洲书院”开坛授课，这也是该书院成立以来的首次讲座，缘聚了杭州、绍兴等多地文友。主讲内容仍是诗歌，身着浅绿色上衣的亚洲先生神采奕奕，用浓郁的诗情、丰富的经验、七个关键词，在将近两小时的交流中为文友们奉上了一道诗意盎然、精彩纷呈的诗歌大餐。

 

第一个关键词是思想：注意思想的深度和思想表达的清晰度。不同于一般作者对文字和意象的关注，亚洲先生首先注重的是诗歌的思想性，“要有对生活的感悟和对这个世界的干预”。诗的世界是理想世界，正所谓人生的至高境界是“诗意地栖居于这片大地”，所以理想的诗歌必须干预不怎么理想的现实世界，要干预扭曲、异化、庸俗、浅陋，所以有“悲愤出诗人”的说法。在亚洲先生看来，“没有诗歌的时代，不是高尚的时代；没有诗歌的社会，不是完整的社会；没有诗歌的人生，也不是美丽的人生。”尽管诗歌不是现在的文艺主流，但他始终相信诗歌的永恒性，并痴迷于用这种最精炼形式表达思想，他觉得一首小诗可能达到的情感的锋利,有时比洋洋几十万字更能切入真相的核心。比如诗人就对新文化运动的领袖陈独秀的评价进行了“干预”，在参观他最后人生贫病交加时栖居的乡间客寓后，写下这样的句子：“遗体可以抬走，思想没有晚年”。诗人又强调说：“思想的深度是诗歌的力量，思想表达的清晰度也极其重要，即使像江河、北岛、舒婷写的朦胧诗，背后也是一个时代清晰的呐喊。”诗人还指出：诗歌的干预也可以表现在“讴歌”，诗歌对现实世界中洁净的部分、温暖的部分的歌唱与肯定，恰恰是对现实世界的不完美的一种相反方向的表达。这就是“歌德”与“缺德”的辩证关系。

    第二个关键词是角度：要注意切入作品的独特角度。每个人面对同一个世界，却会有不同的发现。角度很重要，同样写战争的残酷，血流成河是一种写法，有的人却介绍了这样的细节，孩子对纳粹刽子手说：“刽子手叔叔，请你杀了我后把我放在前面一点的地方，让我的妈妈能尽快找到我。”同样写“文革”，一位美国诗人却用了这样的表述：“我的手拾起一块石头片。我听见一个声音在里面喊：不要惹我，是到这里来躲一躲。”诗人还举了自己的一首诗来作说明，他写的是一把伞，平时瑟缩在角落里、风雪中撑起晴空，这是无言的爱情：“我要你明白，这世上没有任何爱情，胜过沉默”。

    第三个关键词是情感：注意情感的浓度和表达的朴素度。比如艾青的《我爱这土地》、贺敬之的《回延安》，或者路也写的雾霾：“雾霾绑架了京城，戒严了华北/一个民族自我折腾到须戴防毒面具/在冒青烟的朦胧国土上，白的变黑，黑的染白/十字路口抢道的车辆/像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/山河从来没像如今这样破碎过/再无你喜欢的空山月圆之时。”情感浓烈，但表达朴素而克制。

    第四个关键词是意境：要注意意境的饱和度。“孤苏城外寒山寺，夜半钟声到客船”，多么饱满浑圆的意境，但我们写诗时常常意境多杂而破碎。好的诗应该情绪饱满，让人充分感受到诗的场景以及场景背后站立的思想。比如路也的《农家菜馆》：“菊叶蛋汤、清炒芦蒿、马齿苋烧肉 /江虾炒韭菜、凉拌马兰头/读一张菜单像是在读田野的家谱/宽大的餐桌像沙场，摆在篱笆围起的露天小院/们要把江心洲的四季/品尝、咀嚼，吞咽，并且消化/月亮升起来/给每个菜里加了一点甜味……盘子里的盐水鸭头带着淡淡的愁容/它们突然怀念起不远处的池塘/从灵魂深处发出嘎嘎嘎嘎的呼唤/那些虾子随时准备消褪红色，游回江里/油汪汪的霉干马齿苋很想还原叶绿素，种回山坡和洼地去/重新发芽/坐在我面前的男人在喝啤酒/我对他的爱最好是先别说出来……”从面前桌上的农家菜，到江心洲的四季，到对新鲜蔬菜的充满喜爱的拟人化表达，再说到我面前的同餐的男人，对一个“农家菜馆”的描述，意象是多么饱满隽永，使人难忘。

第五个关键词是想像力：要注意想像力的宽度。想象力是在已有形象的基础上，从自己的脑海中创造出新形象的能力。哲学家狄德罗说，“想象，这是一种特质。没有它，一个人既不能成为诗人，也不能成为哲学家、有思想的人、一个有理性的生物、一个真正的人。”亚洲先生特别例举了一些有想像力的诗句，比如诗人柯平写走遍湘区大地搞调查研究的毛泽东：“他那磨破的草鞋里，伸出了湘西的五个县”，比如一位年轻诗人写月亮，“月亮已经减速成一只鸟，它修长的腿，压在我的被窝上。”想像力有1+1>2的功能。想象力要从小培养，要练习。练习想像力的方法，一是要善于抓住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性进行想象。比如庞余亮的一首诗：“被蝉声锯开的大树，被下午锯开的今天，被钱锯开的一个人。”二是要善于把适合于某一范围的性质，扩展到整个等级。关于这一点，亚洲先生举了自己的一首近作加以说明，他写美国的《华人超市》：“我总是在货架上热爱祖国，我检阅各省、市、自治区……我充满信心地注视着他们，这些甜的省、酸的省、辣的省，这些带蒜味的省。所有的东西都通过了美国的安检，由此，我对我的祖国充满好感。”诗人在美国华人超市购物的刹那，看着具体的榨菜、甜酱、腐乳，却感叹为一种检阅，诗人看到了“甜的省、酸的省、辣的省、带蒜味的省”。丰富的想象力一下子升华了浓烈的爱国之情，表达得别致而生动。

    第六个关键词是细节：要注意细节的质感。亚洲先生喜欢在诗里较多地运用数字以及表达颜色、声音的词汇，尤其是注意细节的安插，就比如他那首著名的《草地》。2007年中国作协组织《 重访长征路 》采风活动时，作为采风二团团长的他在走过草地后，感情喷发，写下了一首关于草地的诗：“如果你的草尖都像大肠纤毛一样晃动/又让我如何来形容你大草原的美丽？/如果你柔软的土地都如胃壁一样贪婪/我又怎么敢让我的脚步听从蝴蝶的引导？/现在我已走入了草原深处，我不知道 /白花是不是你的牙齿，红花是不是你的舌苔/风吹过的时候，黄花像眼球一样抖动/我不知道，这是否就是你食欲的信号/一个战士，一匹马，会在瞬间消失/泥浆吐出一串气泡，像是饱嗝……该让我怎么来评价，大草原在黄昏时分的宁静？/有时候，中指或者食指 /会像草根一样裸露，一只蝴蝶停在上头 /有时候，一顶孤单的军帽，会在草根间飘浮……”伸出泥浆的中指与食指上停着的那只蝴蝶、在草根间漂浮的孤单的军帽，都是极有质感的细节，这些细节在这首诗中有效地营造了悲壮、苍凉的意境。诗歌中的细节运用，会有助于读者进入作品营造的意境。

第七个关键词是语言的新颖与力量：要注意语言的新颖度与力度。诗歌语言要打破日常经验的框框，要重构现实。经验语言可以进入小说、散文，但打破经验才能进入诗歌语言。所谓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就是说这个道理。我们说光阴似箭，女诗人沙戈描写时间的流逝却说：“时间的叶子落地为泥。”比如我们说一头老牛抬起了头，诗人却说，“一头老牛从生活的底部，抬起了沉重的的头”，生活怎么有底部呢？但一听就明白。我们说月光如水，亚洲先生却说：“海拉尔的月亮，是洗过三遍的。洗过月亮的水，就直接撒在草原上。这种泼撒的形式，我们一般叫做月光”。同时，还要注意诗歌语言的力度。法国大诗人克洛岱尔就强调语言的“坚实”，他说过：“诗人的语言坚实，充满着尘世间物的滋味。令人愉快的、坚实的、在其坚实中被人钟爱的物，它们在其词语的展现中保留着全部的在场的力量、全部的重力。”比如辛弃疾的诗句就特有力度：“醉里挑灯看剑”、“气吞万里如虎”。比如浙江年轻诗人高鹏程那首《晒盐的汉子》：“那个黝黑的汉子 /他要以阳光的名义 剥开海水的皮肤 /他就要从海水中取出/大海的骨头。”这种语言的力度，具四两拨千斤的力量，足以使读者震撼。

 亚洲先生一气呵成地讲述了诗歌的七个关键词，其中不时朗诵他喜欢的诗句。座中有耄耋老人，也有青年才俊，有将军大贾，也有职员学生，有特意从外地赶来的朋友，也有杭州本地的诗人，但无一例处都是诗歌的信徒，都愿意在这个周末的上午，赴一场诗歌的约会。在书院的墙上，刘枫先生的题词“黄亚洲书院”显得分外苍劲，厚实。亚洲先生平时就在此读书、思考、写作。书院的中式大门敞开，清风徐来，能够在此相聚，看来都是有缘的人；而书院毗邻大运河，这就有了不竭的源泉。亚洲先生说：“我以前一直以为诗歌是年轻人的事，后来听到作家博尔赫斯说过这样的话：一个人到了70岁还在写诗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诗人，于是才知道，到老了，还热爱并坚持的，才叫诗人。”而亚洲先生，也以他关注底层的“反射镜”视角和孩子般澄澈的“透视镜”视角，在诗歌的路上越走越洒脱，保持着永远的年轻。